是一个老和尚,青黑色的僧袍和她刚刚在佛殿内看到的相像。
她坐在墙头,老和尚立在墙下,四目相视良久,忽而老和尚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更深露重,小施主还是莫要在外游荡。”
老和尚似乎对出现在这墙头的阿音并不好奇,也不责怪,只是用慈爱的言语劝人离开。像个世外高人,却又像个普通老人家。
但她不想这样离开,阿音回以一笑,
“可我想在此处看月亮。”
闻言,老和尚竟然真的抬头观月,“老衲在底下瞧着倒是一般,不知上面风景如何,小施主可否带老衲上墙一观?”然后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这墙也不高,上面看下面看,月亮都是一个样,阿音没有动作,依旧笑着,
“不如你自己上来。”
“这也没个梯子…老衲不会武啊!”老和尚颇有些懊恼。
“我能力有限,怕是不能带老禅师上来了。”阿音将目光放在手上,笑意褪去,黑夜之中那双漆黑的眼眸逐渐冷淡,有白色的丝线在手指间缠了一圈又一圈。
底下之人毫无察觉,只是可惜道,“看来老衲没有这个缘分啊。”
“罢了罢了,老衲回去了。夜已深小施主也尽早回去吧,免得惊动其他人一起来‘观月’。”
说完,老和尚便要去摘那灯笼。已至花甲的老和尚,体态已经被岁月压缩,他要踮着脚才能勉强够着那灯笼,灯笼晃动并未被他摘下。
一次不行老和尚又第二次踮起脚,这次尽可能踮得更高一些,但那灯笼在他的触碰中还是只晃了两下,离摘下来还差得远。
踮得久了老和尚似乎腰有不适,他锤了锤腰,一大把年纪了,真是不易。
“老禅师,你就不可以搬个凳子来吗。”阿音在墙头旁观,忙着缠丝线,不打算去帮他。
老和尚眼前一亮,赶忙去搬了个凳子来,脚踩在上面轻轻松松将灯笼摘下,他感激得看向阿音,“多谢小施主提醒了。”
“老禅师,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这老和尚一点自主生存的能力都没有,不可能是一个人生活,子净大师一定在这。
果不其然,老和尚答道,“自然不是,以前挂灯笼都是我那徒弟的活。”
“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就我们俩,人多可不闹得慌。”
如果悟禅机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他的徒弟自然就是子净大师了,阿音默默将丝线收回,追问道,
“那为何你徒弟今日没来帮你。”
老和尚摆摆手,“他闭关去了。”孩子大了,以后的事情他可管不了了。
真的闭关去了吗,为何不再等等她呢
明明
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追来了。
阿音靠在墙头,上弦月挂在她身后的夜空里,映照她小小的身影,冷漠又孤寂。
“小施主回去吧。”
但他没有得到回应,小女孩坐在墙头像被人遗弃的玩偶,眼神空洞,无悲无喜。他叹息一声,将灯笼放在地上,转身回房去。
后半夜老和尚披着宽厚的青黑僧袍踱出,墙头已不见那小身影,灯笼歪斜得倒在地上,蜡烛和纸壳都不在一处,一些黑色灰烬散落在蜡烛旁,空气中还残留着些烧焦的味道。
几天之后天台会武彻底落下帷幕,由神书老人编撰的最新《江湖记》已上了各大书店,引得百姓自发争抢,平民百姓没有去参加会武的机会,只能看看这些书来满足对江湖的憧憬。
会武之中摘得头牌的自然还是些老名字,但柘云寺这一次依旧没有记载在上,不少百姓都为此唏嘘,无尘大师已经连续两届会武没有露面了,十多年来无尘大师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在江湖销声匿迹,连带着柘云寺的武僧一个在江湖露面的都没有,难道柘云寺真的要脱离江湖了吗。
“有了‘国寺’的名号,谁还在乎这点小小的江湖地位,柘云寺自然是不屑参加的。”
“国寺又如何,还不是靠武学起家的,没有武学称门面,我看柘云寺也办不了多久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无尘大师受伤了,武功大不如前,柘云寺怕他丢了他们国寺的脸面所以把他藏了起来,要不然暗器大师和神书老人都出现了,为何他还是没来。”
当年无尘大师、周岑礼和神书老人可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三侠客。他们三人的事迹绝不下于当今向家主,不只如此,他们三人的感情也是江湖侠义之楷模,天台会武这么好的相聚机会,周岑礼和神书都来了,独独无尘没来。一次没来也就罢了,许是有事耽搁,但两次都没来,这就有些不对劲了。
一群褐色衣服的男人围在一张桌前,丝毫不顾及旁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声交谈。
“胡说!当年无尘大师何等英雄,江湖中人人敬仰,就算他不出世,柘云寺仍然是第一禅宗,百年大树风刮不倒,岂是尔等三言两语就可诋毁的?”一个大汉看不下去拍桌喝道。
那一桌的人哂笑,“我们就说了怎么着,你还想来教训我们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那群人不将他放在眼里,大汉气急,“别以为你们大擒帮就可以欺人,我虽江湖小派,但绝不怕你们!”
客栈的其他人见势不妙吃饭的将头埋的更低,不吃的赶紧跑出去,一道艳丽的红色也跟随着出了客栈门,谁都知道这是大擒帮的地盘,在人家的地盘人公众挑衅,这也是个人才。
褐衣为首的人,皮肤惨白,长相虽美却过于阴柔,他对手下眼神示意,便有两人围到大汉身边。大汉出手抵挡,但实在不敌,被两人左右擒住,押到他面前。
褐衣公子拿了根筷子在大汉脸上轻拍,“就是欺负你,你有还手之地吗?”
被人羞辱,大汉奋力一甩想将两边人甩开,但是徒劳无益,他还是被死死钳住。
“啧啧啧,我看你啊就是欠教训,给我打。”
说完,他身边剩下的人皆站出来,欲要动手,客栈角落里一个带着帷帽的人右手扣在白色剑柄上,准备随时出手。
突然门外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慕容琦来了!”声嘶力竭,喊得客栈里的褐衣公子“花容失色”。
他屁股唰的弹起来,扯过身边人就往外推,“赶紧!赶紧给我拦住,拦住她!”
慕容琦,河州知府家的大小姐,生的一副“花容月貌”、“体态万斤”,是无数河州男子的“梦中钟馗”,导致她年逾十八还未能嫁出。听闻她爱慕大擒帮的少帮主,整日往大擒帮跑,少帮主的房门已经不知被她踹坏几道了。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慕容大小姐锲而不舍的“登门造访”之下,河州知府拿出一州知府之威严,逼迫大擒帮这一方霸主签订“霸王条款”:娶了我女儿,老子给你儿子开官路。
众所周知大擒帮的少帮主除了长得好看没什么大能耐,况且大擒帮出身土匪,以劫富济贫而扬名,慢慢发展才有了今天这正道大派之称。对他们来说能让他们的儿子做官摆脱匪籍那是天大的好事,待以后少帮主即位,通吃朝廷、江湖两道,怕是那向家都要低上一头。这等好事临门,大擒帮帮主不顾儿子的反对一口答应下来,还对儿子说,“忍一时前途要紧,大不了以后再娶几个漂亮小妾嘛。”
但少帮主忍一时越想越气,那慕容琦是个女人嘛!一副死肥猪样,睡觉都能把床压垮,他柔弱的小身板怎么扛得住!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河州每天都能上演他躲,她追,他躲,她追的戏码。
百姓自然不知道其中内幕,但这好戏却是喜闻乐见,那惯爱花天酒地胡作非为的大擒帮少帮主突然有了慕容琦这个震地三里的肥婆未婚妻,终是见证了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众人直呼:绝配!
现在这慕容琦又来了,少帮主简直想哭,他门也不走冲到窗边就往外跳,剩下的手下见少帮主已经自己跑了谁还管那大汉,一股溜得跟上少帮主落荒而逃。
这戏剧性的一幕众人见怪不怪了,在心里憋着笑,继续吃自己的饭。角落里带帷帽的人也将手从剑柄上收回。
门口刚刚那叫喊的小乞丐跑到转角处,里面一个红衣姑娘双手环胸靠在墙边。
“姐姐,我按您的吩咐做了。”小乞丐腼腆笑道,他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不能怪他见识短浅,他见过次数最多的女人就是慕容琦,已经被慕容琦那张“盛世美颜”洗脑了,见谁都觉得漂亮。
柳吟欢也不嫌弃,摸了摸他的头,“干的不错。”
随后摸出一锭银子丢给他,“给你的小费,买点吃的去吧。”
客栈里没了小霸王,众人终于可以随意谈论,“听闻天台山大会一结束,向家少主就失踪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向家已经派了人去到处寻找,但是还没找到。”
“莫非是被人拐了去了?”
“得了吧你,当人家三岁小孩呢,再说,谁敢在向家拐向家的少主,又不是——”他猛得刹住嘴,干咳两声,止住了话头。
不过他不说出来众人也都知道,此话意指孤月门,能干出这种事的,那魔头千璟也一定是首当其冲。
帷帽之人一身低气压,冷冷地付了账提剑出门。行了数十步,他脚步微顿侧目瞟了一眼,无果,又继续前行。
又行了数十步,此处已少有人来,他募然停下脚步,转身向后。
身后之人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转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柳吟欢干笑两声,“呵呵,真巧啊。”